TL;DR:
Dario Amodei,Anthropic的CEO,是Scaling Law的坚定信徒,深信持续扩大模型规模能抵达AGI,但他同时也是一位极致的风险规避者。他以罕见的清醒洞察力,精确测算AI发展的经济风险,并坦诚预警其对社会结构和未来工作的深远影响,试图在狂热的AI浪潮中找到一条通往未来的审慎之道。
纽约曼哈顿,华尔道夫酒店的DealBook峰会现场,光影交错间,主持人Andrew Ross Sorkin将一个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问题抛给了台上的Dario Amodei。这位Anthropic的联合创始人兼CEO,被誉为当今人工智能领域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,其公司以Claude模型闻名,并获得了亚马逊、微软和谷歌三大科技巨头的支持。Sorkin的问题直指核心:通往通用人工智能(AGI)的道路上,是否还需要Transformer那样的颠覆性技术突破?
Amodei,面容沉静,目光中却闪烁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深邃。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令许多人震惊的答案:
“No,I think scaling is going to get us there.(不用,我认为持续扩大规模就能让我们到达那里)”1
他相信,只要沿着将模型做大、将算力堆高的扩展曲线持续推进,类人智能的临界点终将显现。然而,这份技术上的豪情并未持续太久。紧随其后的,是一盆冰冷而现实的凉水。技术层面,他信心满满;经济层面,他看到的却是巨大的不确定性。Anthropic三年内营收增长十倍,但他预测未来收入可能在200亿到500亿美元之间波动。在他看来,一旦在数据中心投资上出现偏差,即便是Anthropic这样的增长神话,也可能从盈利轨道滑向现金流危机,甚至将整个AI行业推向泡沫边缘。
Amodei的这番话,不仅是对《纽约时报》DealBook峰会观众的坦诚,更是他对未来AI发展路径的深层思考。他不仅仅是一位技术先驱,更是一位带着工程师的严谨和哲学家对社会责任的关切,试图在AI狂飙突进的时代,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既充满希望又满含挑战的复杂图景。
技术信仰:Scaling Law的十年证明
Dario Amodei对“Scaling Law”的信仰并非空穴来风,它根植于他十余年来在AI前沿的亲身实践。从早期在谷歌和OpenAI主导GPT-2和GPT-3的研发,到如今带领Anthropic推出Claude系列模型,Amodei见证了规模化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解锁AI的潜能。他曾表示:“我过去十年一直在观察Scaling Law,从GPT到Claude,我们都是在这条路上。”1
在他看来,AI能力的演化过程是**“你往模型里加数据、加算力、加结构上的小改动,它就会自然变强。没有神秘点,没有范式突破。”**1这种力量的“放大”而非“进化”,体现在模型在推理、代码生成、科学研究、法律分析等几乎所有方向上的同步进步。
Claude的成功正是这一理念的集中体现。Anthropic的工程师团队已经不再从零开始写代码,而是让Claude生成第一版,自己只做编辑和审核,这无疑是对模型能力的最高认可1。Claude Opus 4.5在SWE-bench Verified编码测试中超越GPT-5.1和Gemini 3 Pro的成绩,以及其在科学推理、金融应用、生物医学数据处理中产生的真实决策影响,都验证了Scaling Law的有效性。
对于Amodei而言,Scaling Law不仅是一条技术验证路径,更是一条产品化试验线。Anthropic三年内从零到90亿美元的营收增长,直接证明了模型能力提升与企业需求增长之间的正向循环。Claude并未执着于成为一个消费级爆款对话产品,而是深入企业一线,扮演开发工具、自动化助手和科研合作者的角色。这种更慢但更宽的能力拓展路径,正是Scaling Law在商业化层面的独特体现。Amodei深知,“扩大规模不只是把模型做大,更是把这些积累变成竞争壁垒。”1当竞争对手还在争论Scaling Law的可行性时,Anthropic已经用它筑起了坚实的护城河。
经济审慎:在不确定性之锥中导航
尽管对技术路线充满信心,Amodei却如一位冷静的会计师般,反复强调AI发展的经济账本。他将AI的未来归结为两个问题:能不能做到是技术问题,做不做得起是经济问题1。这份深刻的谨慎,源于他对大规模投资背后巨大不确定性的清醒认知。
Anthropic计划未来四年在美国投资500亿美元用于AI基础设施建设,包括数据中心和对微软Azure云平台的采购承诺。这无疑是一场豪赌,但Amodei的解释却充满了工程师的理性权衡:如果计算资源买少了,客户流失;买多了,收入跟不上,现金流断裂,甚至可能破产1。
为了应对这种两难境地,Amodei提出了一个核心概念——“不确定性锥形(cone of uncertainty)”1。这并非PPT上理想化的增长曲线,而是Anthropic内部做战略预算时真实存在的风险模型:明年的收入可能是200亿美元,也可能是500亿美元。这种巨大的不确定性,决定了公司当下该买多少算力,能承受多大风险。
这与业界一些“YOLO(孤注一掷)派”的激进路线形成了鲜明对比。尽管Amodei并未点名,但他在采访中提及的“一些公司把所有筹码都押上,几乎不给自己留容错空间”1的描述,无疑指向了OpenAI及其CEO Sam Altman的宏大投资计划。与此相对,Anthropic选择了更为保守的道路:所有算力采购按最坏10%的收入预期做预算;保留高利润率以覆盖未来两年的Scaling投资;放弃消费级入口,专注企业客户以减少不确定变量1。
Amodei的这份谨慎,也体现在他对芯片折旧周期的极端保守假设上。他认为,芯片的真实价值并非由其物理寿命决定,而是由市场中不断涌现的更快、更便宜的新芯片所决定。一旦出现新一代芯片,旧芯片的相对价值便会迅速下降,甚至在一年内发生。因此,Anthropic在内部建模时,总是假设旧芯片价值会快速下滑,并预测芯片效率曲线将持续高速演进,旨在**“在‘几乎所有世界线’里,我们都可以活下来。”**2他甚至直言,有些公司可能正在“自我欺骗”,建立在过度乐观的假设之上2。
这份对经济可行性的执着,揭示了Amodei这位技术巨匠身上务实和审慎的一面。Scaling Law的正确性毋庸置疑,但如何在技术突破的狂热中保持财务健康,成为活到AGI时代的“测算者”,才是Amodei真正关心的问题。
社会责任:AGI时代的伦理与共存
对于Dario Amodei而言,AGI不是终点,而是AI重构人类社会结构的起点。他敏锐地察觉到,即便技术能力每年都在增强,普通人却不会自动跟上,而由此带来的社会深层影响才是真正需要关注的焦点:谁来决定AI该做哪件事?谁来负责它做错时的后果?谁从中受益,谁又最先被替代?1
Anthropic内部研究显示,AI工具确实提升了工程师的生产力,但同时也削弱了团队协作、导师制度和技能发展路径,导致团队正在向“少数高手+AI”的组合转变1。更令人担忧的是,入门级工程师的工作正在被AI取代,职业路径从“写代码”变为“监督代码”,技术岗开始向全栈、策略、审校方向转移。
Amodei并非危言耸听者,而是清醒的预言家。在CBS《60分钟》节目中,他直言不讳地承认AI将导致大批人失业,而且第一批被取代的不是体力工人,而是入门级白领,例如保险理赔、客服、行政和初级技术支持等岗位2。这份预测与麻省理工学院“Iceberg Index”模拟工具的结论不谋而合,该工具指出AI已具备取代美国11.7%劳动力的能力2。
面对可能的社会冲击,Amodei提出了一套三层解决方案,展现了他作为思想领袖的深远考量:
- 企业层面: 鼓励企业不应只用AI来“减人”,更要用它来“放大人的价值”。他设想Claude的正确用法是让一个人做出原来10个人的产出,而非简单裁掉10人。这意味着企业需要转变思维,探索人机协作创造新价值的模式2。
- 政策层面: 呼吁政府不仅要参与再培训,更要关注财富分配机制。如果AI能带来每年5%至10%的经济增长,那将是一个可以合理再分配的“超级大蛋糕”1。同时,他坚决反对“监管俘获”的指控,强调其支持的监管法案明确为中小型创业公司设立了豁免条款,旨在促进公平竞争而非垄断2。
- 社会层面: 展望长期未来,人类社会需要调整,不再将工作视为唯一的意义来源。他援引经济学家凯恩斯1930年的预言,认为技术进步可能最终解放人类,不再为生存而工作,勾勒出一个超越传统就业观的乌托邦愿景1。
Amodei的担忧并非制造恐慌,而是**“发出警告本身,就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。”**2他相信,只有正视风险,才能规避风险。在Anthropic内部,Claude已经开始为他们编写大量代码,他们正在亲身经历“工作如何发生变化”,并试图摸索出人机协作的有效模式。
结语:活着,才能抵达AGI
Dario Amodei不是一个讲述AI奇点故事的浪漫主义者,他是一位用数据和财务模型验证路线的实干家。他十年如一日地相信Scaling Law,认为它不靠灵光一现,只靠一步步推演。他用这份信仰打造了Claude,也用它规划了500亿美元的投资、90亿营收目标和风险缓冲线。
在AI狂热的时代,当许多人都在追逐下一个技术突破时,Amodei却清醒地提醒我们:核心问题不是“我们快到AGI了”,而是我们能不能在做出AGI的过程中活下来。别人在赌谁先做出突破,Anthropic却在精算谁能撑到终点。
把模型一路做大,就真能到AGI吗?Amodei的回答是肯定的。但前提是,你必须准备好承担相应的经济风险和社会责任。这份结合了技术远见、经济审慎和社会关怀的独特视角,使得Dario Amodei不仅是AI前沿的领军人物,更是这个变革时代中,一位深渊前的冷静测算者。